第一章 粉笔灰与药瓶
胡志明市的晨雾裹着湄公河的湿气,从窗缝渗进逼仄的卧室。窗外的老榕树在雾中只剩团模糊的墨绿,偶尔有早班摩托的引擎声碾过湿漉漉的街道,尾气混着米粉摊的蒸汽,在玻璃上凝出细密的水珠。张明远赤脚踩在地板上,昨夜阮氏芳咳在枕边毛巾上的血渍,像朵蔫了的扶桑花——那是她最爱的花,从前校门口的花坛里种满,如今却只剩标本般干枯的色泽。
他蹲下身,指尖刚触到妻子颧骨,阮氏芳突然攥紧床单,指节泛白如瓷,褶皱的被单在她掌心拧成麻花。窗帘缝隙漏进的晨光,恰好照亮她枕边散落的药棉,棉絮上还沾着昨夜化疗的针眼血迹,与床头柜上摊开的语文课本形成刺眼对照——第37页《赤壁赋》的段落间,有人用铅笔淡淡描了波浪线,像未干的泪痕。
“轻点……”她呢喃着,睫毛挂着汗珠,“别碰疼了那些粉笔字。”
张明远这才发现工装鞋上沾着粉笔灰,青灰色粉末嵌在鞋底纹路里,像极了二十年来黑板上擦不掉的痕迹。他慌忙缩脚,起身时碰倒床头柜的药瓶,白色药片滚了一地——那是比他月薪还贵的止痛药,瓶身标签被反复摩挲得露出底下的蓝色底色,像片被乌云遮去的天空。
展开剩余58%煤气灶蓝光映着他手腕上褪色的银表,表蒙子有道十年前家访时留下的裂痕。五十个鸡蛋滑入铁锅,生锈的锅铲刮擦锅底的声响,像极了学生作业本上被橡皮擦破的纸页。水沸时,茶叶包在滚水里膨胀,深褐色汁液把蛋群染成琥珀色,蒸汽裹着苦涩的茶香漫过厨房,却盖不住墙角药渣袋散出的当归味——那是阮氏芳坚持了三个月的偏方,药渣堆里还混着几截用过的粉笔头,是她趁他不备偷偷熬进去的,说“老师的粉笔灰能安神”。
“老师真要去校门口卖蛋吗?”李想昨天的问话在蒸汽里炸开。张明远转身拿八角,故意用后背对着镜子——镜面上凝着的水雾还未散去,只能看见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,那里还留着前天板书时甩上的粉笔灰,像落了层薄雪。弯腰开调料柜时,瞥见角落半瓶过期酱油,瓶身“教师专供”的标签已模糊成墨渍,标签边缘蜷曲着,像被岁月啃噬的书页。
六点十分,他刚把茶叶蛋装入保温桶,桶底渗出一滴汤汁。掀开盖子,内侧有道手指长的裂缝,是上周被食堂胖子踢翻时留下的。“该死……”他低声咒骂,翻出胶带缠绕桶身,撕扯声在寂静的厨房格外刺耳。窗外的雾渐渐淡了,能看见对面楼阳台上晾着的校服,其中一件袖口沾着明显的茶渍,像朵歪扭的花——那是阮秋香昨天买蛋时溅上的,此刻正随着晨风轻轻晃动。
床头柜的手机突然震动,屏幕跳动着“市医院肿瘤科”的号码。他盯着来电显示,直到第五次铃响才颤抖着接起:“张先生,阮氏芳女士的住院费还差三千万盾,今天再不补齐……”护士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,背景隐约有病人呻吟。张明远捏着手机的手指咔咔作响,目光扫过墙上的日历——距离下次化疗还有三天,红笔圈出的日期旁写着“卖蛋目标:500个”,字迹下方有片淡淡的茶渍,是今早煮蛋时不小心溅到的,如今已晕染成不规则的圆形,像枚被按在时光里的印章。
挂掉电话,他检查零钱盒里的硬币,最底下压着张便利店收据:昨天买鸡蛋时,老板多收了两千盾,理由是“看您是老师,算支持教育”。这句“支持”像根针,扎进刚用胶带缠好的保温桶裂缝里。此时晨雾完全散去,阳光穿过厨房窗户,照在水槽里未洗的锅碗上,水面浮着层薄薄的油光,与保温桶裂缝渗出的汤汁混在一起,在瓷砖上映出细碎的光斑,像极了银表裂痕里漏下的时间碎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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